班主的尺子便打过来了。但这仍不算苦,最苦便是,他才四岁,便父母双亡,被贪财的婶娘丢弃在异乡,一群乞丐捡到了他,他便成了小乞丐,寒冬腊月,衣不蔽体,三餐不继,更不用说狗咬猫赶,及势利之人的打骂。
这戏班的班主,想必也曾是个苦人。否则早任由他冻死在路边,哪里会问他愿不愿意学戏。
他当时六岁,他记得自己这样应:只要有饭吃,就学。
一学便是十二年。
这十二年,总算是有饭吃,有衣穿,四处漂泊唱戏,也不觉得算苦,只是有时,仍觉得自己似无根的浮萍。
二
这是繁华扬州城边上的一个小镇。
他们搭了戏台,唱了一场后,老班主便病了,病得极重,本还想进扬州城再唱几场的,但班主病成这样,便不能再成行。一行人在小镇东边的一间小客栈里住下了。
南方的春天,阴雨绵绵。班主的病非但不见好,反而日见重了。
他仍如以往,日日早起练功,其他人悄悄地讲他:老班主看来是撑不下去了,你还是早做打算另谋出路罢。
他不作声。他不是没有出路的。镇上林员外的女儿林小英,那日曾来看他的戏,这些天,日日叫丫环送来写了相思词句的绣帕。那丫头还讲,小姐历来受老爷宠爱,若他应允婚事愿意入赘,这门婚事,便是钉了钉子似的事。
他未应允。
昨日来的大夫,讲起班主的病情,只是摇头。老班主一手建立起这个戏班,历年来奔波劳碌,病疾已深,到了这知天命之年,怕是很难痊愈。
老班主自己也不是不知的,一早召了大家,指着桌上的银两讲:我时日无多,望是望这戏班能唱下去,但大家若各有前程,我也不阻拦。这是戏班这几年的一点积蓄,大家想走的,便分了各奔前程罢。
大家困在此镇一月有余,虽不忍心,却也陆续分了银两四散,只剩下他,默坐一旁不作声。老班主问他:秋白,你何以不走?
他讲: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