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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知我意,先慈入梦来全文小说抖音热门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村里孩子都羡慕我没人管束。
可事实是没人要我。
我是娘生的第六个女儿,前五个姐姐刚出生就被奶奶扔进后山枯井。
其实我也一样。
是老黄跳进井下叼我出来。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狗女。
住狗窝,喝狗奶,风吹日晒雨淋。
——我成了狗娘养的女儿。
好景不长,没多久爹和娘离婚了。
一个嫌弃对方生了一窝又一窝,始终没个带把的。
一个受不了没完没了的生娃跑路了。
只有我野蛮生长,越来越壮实。
寒风呼啸时老黄狗将我藏在身下。
狂风暴雨时我俩一起挨浇。
野蛮生长,我活了下来。
长到五岁,头发长的都打脚脖子了。
结果被奶奶用一勺糖骗到河边,一把推了下去。
我水里挣扎。
她揪着我头发,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剪刀咔嚓剪断,还蹲下洗了洗揣进怀里扭头就走了。
是狗娘冲进河里,咬着我衣服再次把我叼到岸边。
头发卖了没几天,爹再婚了。
他还没洞房,我便溜进去将放在桌上的夹生面条吃了,剩下点渣渣和汤还带给狗娘——老黄。
可我吃不了细糠,晚上就发烧了。
老黄舔了我额头一夜。
恍惚间,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新娘子和我们的境遇其实没差多少。
她住在能挡风避雨的窑洞里,脚上却被人套了铁链。
我身上没绳子,却住在四面漏风的狗窝里。
自从有了后娘,爹白天黑夜都窝在土坑上哼哼哈哈,连地里庄家都不料理了。
我听得实在烦了,便和老黄溜了出去,还跟着它冲进河里学会了狗刨。
岸上孩子们看到我在小河里撒欢,羡慕极了:“要是我家里人也不管我就好了。”
“我要是下了河,爹和奶肯定又要责打我娘。”
“我妈也不让我下河。”
“狗女你为啥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呢。”
可我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们有衣服穿,而我到现在,唯一的衣服还是老黄叼回来的襁褓披风。
鸡鸣犬吠,炊烟袅袅。
他们都要回家吃饭了。
我和老黄也溜进后山觅食。
它四处撒欢捉野兔,我爬树摘野果。
我们都喜欢夏天和秋天。
后山青草幽幽,硕果累累。
傻兔和田鼠也出来打秋风,所以谁都饿不着。
可狗窝总是要回去的。
等我和老黄浪够了,也遇上了堵在家门口的工作人员。
一个是搞计生工作的,一个是派出所户籍警。
他们指着怀孕的后娘,又指了指我。
“你们家不符合计划生育政策。”
爹说:“这皮孩子不是我的。”
奶奶也附和:“狗女是我家老黄狗后山叼来的,到底是条生命我们也不能拿扫帚将她赶走,但让一个野孩子占用我家计生名额不合理。”
常在后山溜达。
我比谁都熟悉,也曾撞见过有人偷悄悄抱着刚出生的女婴,移开压井的半块石磨后丢进去。
这一幕时,我总觉得很熟悉。
等大人走后,我溜下枯井想给自己再找个伙伴。
可等我背出女婴,发现她早没了声息。
我突然就理解人村里人说我命硬。
可他们还戳着脊梁骨说我是袁老二的种。
但奶爹却对工作人员说我是野孩子。
谁知道呢——这些年被扔进枯井的不只袁老二家的六女,还有很多无辜的女婴。
反倒是没丢过女娃的人家,全村一个指头就能数见。
于是我也跟着附和:“对,我叫狗女,狗娘养大的。”
工作人员带我到村委会核实。
大家七嘴八舌证实:“狗女确实是野孩子。”
后来集体表态决定给我申报了一个单独户籍。
登记时,户籍警问我叫什么。
我说:“狗女。”
“无垢的垢?”
“嗯。”
“粔籹的nǚ?”
我狂点头,听起来是一回事。
这一年是1982年。
全国第三次人口普查。
计划生育也被定为国策。
工作组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喇叭叽里咕噜日日宣讲。
奶也开始烧香磕头拜菩萨,祈求老天可怜保佑后娘这一胎一定是儿子。
有传言说山外面遍地都是黄金,赚钱就跟捡钱一样。
村里很多年轻人开始往外走。
我也渴望长大。
几个月后,奶如愿了,后娘给她生下个猴子一样的金孙。
于是家里解除了她身上的铁链。
爹也精神了,每天领着后娘去地里扒拉土疙瘩。
但人在孩子满月那天,所有人喝得醉醺醺时,后娘也跑路了。
没了女人,爹也没了魂。
整日二两烧酒,喝完了就打人。
奶护着金孙。
老黄护着我。
他谁也惹不起,一气之下背了一大兜衣服带了一床被子去山外捡金子。
我跟着老黄继续混吃百家饭,捡后娘衣服穿,还和它一起霸占了土炕。
我越来越壮实,奶越来越老。
但她喜欢举起扫把抽人。
“狗娘养的,一个赛一个白眼狼。”
“养你们有什么用!”
我开始护着步履蹒跚的老黄,抄起铁锹跟老太对着干。
“垢粔本来就是狗娘养大的,跟你这死老太有什么关系,有本事追去城里打你好儿子去!”
我指着她鼻尖:“就会叫得欢窝里横!”
奶抱着金孙嚎啕大哭。
哭诉老天不公。
哭诉儿子不孝顺。
哭诉自己作孽。
哭诉老不中用了。
我扭头就牵着老黄去了村委会,听说工作组的人开始给全村人上课。
还说过几日会有大城市来的老师进驻,全村孩子都可以学习了。
我也想上学,想赶快长大,好离开这个吃人的山村。
看云海里的飞机,与云宵比肩的高楼,比蚂蚁还多的小汽车,看照片里上的山外灯红酒绿。
工作组的人说:“祖国地大物博,每个人都可以试着走出去。”
“孩子们要努力学习新知识,因为知识能够改变命运。”
……从那日开始,我裤腰上别把镰刀牵着老黄就进后山了。
因为有人指点:“靠山吃山,山里有药材。”
能卖钱攒学费。
我挖到了野生的黄芩柴胡。
“老娘正经孙子还没钱养呢,凭什么给狗娘养大的野孩子交学费!”
满村老少围着看热闹,我指着老太鼻子。
“这钱是老娘后山挖药材挣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声音稚嫩口气老成。
“前两日你还朝借了三块给你孙子买奶粉,什么时候还我!”
老太死不承认,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学校不退钱,我就不起,你们负责养我和小孙子。”
村里没办法,给她和袁旺申请了五保——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日子也总算安静下来。
半年后,娘从外面回来了。
不是袁旺生母。
而是我的。
可她回村时挺着大肚子。
不回自己家,堂而皇之住进了以前窑洞。
“去,狗娘养的凭什么有资格上炕!”
她不仅将我和老黄赶了出去,还恨恨扒下我身上衣服,撕成布块。
“这些衣服以后要给我儿做尿布,狗女不配穿!”
寒冬腊月,我披着仅能遮住屁屁的襁褓披风,整个人又被打回原型。
“袁老二让我回家养胎的。”
她挑眉看着老太怀里的孙子,“娘以后得省着口粮给我肚子里这个。”
计生工作人员又上门了。
可他们发现怀孕的人不一样了。
老太再一次发挥自己特长撒泼打滚哭嚎:“我袁家人丁单薄,跑了媳妇又回来一个,总不能厚此薄彼要前头那个生,不要现在这个生吧。”
“到底谁是你儿媳妇。”
老太指着我娘:“这个,肯定是这个。”
“回头记得上镇子补领结婚证。”
隔壁婶婶再次伸出援手,给了我一套她家二妞的衣服。
我发育迟缓,穿起来正合适。
二十双鞋垫早就纳完了,我已经开始攒下一年的学费。
因为上次老太满院子刨土找钱的经历,我再也不敢将钱埋在自家。
大婶说如果我信得过,她就帮我收着。
等交学费时,她顺道把我的也交了。
只是为了账目清楚,我们隔三岔五的总要对账签字。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我跳级考上初中了。
正发愁学费时,这一年全国人大第四次会议宣布了九年义务教育。
听老师讲了消息后,我乐得一蹦三尺高。
可老太和娘见我抽身条了,那眼神时不时就往我脸上瞄。
三天后,村东头五十多岁的老瘸子袁六来看老太,他亲昵的抱起我。
“狗媳妇,等你长大就跟老子回家生孩子!”
老瘸子抽出的旱烟烟圈吐了我一脸。
我呛的鼻涕眼泪一把。
老黄嘶吼冲过来就咬。
逃脱后的我一路跑回学校找到老师。
学校村委会派出所一行人来到我家。
“第一,国家规定18岁成年才可以结婚,再说咱这十里八乡即使有早早结婚的,那也是虚岁够得上,你们现在将垢籹许了人那就是犯法,我看你们是想带银手镯了。”
“第二,垢籹这次24所小学联考排名第一,这是咱村的骄傲,你们不能耽误孩子的未来。”
“第三,当年这孩子就是单独的户籍,名义上她还是孤儿。”
卖了十块钱!
还差一块钱,就能上学了。
六岁女娃挖药挣了这么多钱,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可此刻正是农忙时,大人们既不想放弃田里收成,也不想放弃后山里现点的票子。
于是和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女孩们,一个个拿着镰刀跟在我身后进山了。
奶也知道我卖了钱。
一脸褶子快挤成一朵黑菊。
“粔籹,你看你弟正是喝奶粉长身体的时候,奶你借三块钱,等他长大了,奶让他喊你姐。”
我没多想。
只当自己以后有了伴,很痛快就从一堆毛票里数出3块钱。
奶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满脸慈爱的摸摸我的头。
“狗女真乖,比袁老二强!”
可第二天醒来,裤兜里票子全没了。
昨天一共卖了八块三毛钱,除了给老太的三块,剩下的五块三全丢了。
可到底是谁偷的钱呢。
就在我准备挖土确认藏在其他的地方钱是否还在时,奶喜滋滋拎着一斤猪肉回来。
“我大孙子袁旺终于能喝肉汤了。”
一斤猪肉一块,过年的时候也没见老太这么豪气。
那一瞬间,我目眦尽裂:“死婆子,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钱!”
连大黄也冲她狂叫。
马上就要开学,我学费却还没攒够。
去后山的人太多了,哪怕我比前一日挖出来的药材还多,可收药材的人说行市价格降了。
而且商人已经离开了。
我抄起镰刀逼老太太交出剩下的钱时,隔壁大婶冲出来拦住我。
她按下刀头,叹息一声牵着我的手。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长辈,再说杀人犯法。”
“我家程鹏和二妞说你想上学,你告诉婶婶还差多少钱?”
我伸出一个手指头。
她问:“一毛?”
我听了直哭。
还差足足一块。
“婶子可以借你,但是你每日下学回来后,都要和婶子一起纳鞋垫,一双鞋垫五分钱,你需要纳二十双。”
二妞端着一碗咧开嘴:“我娘每天都纳鞋垫挣钱给我们冲鸡蛋汤喝哩。”
婶子点点头:“外面的人都喜欢手工艺品,这个现在还能挣钱。”
我跪下谢了。
她家是村里唯一没有用孩子填过后山枯井的人家。
这些年要不是她让二妞时不时投喂我和大黄,我我们活不下来。
终于有学上了,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在狗窝不远处刨坑,里面藏了十块钱,加上婶子借我的一块正好够学费。
奶抱着袁旺看得眼又红了。
等我放学回来,院子被老太刨了稀巴烂,大黄藏得几块骨头也被翻出来扔在一边。
“今天大黄没食吃!”
我放下出包就往河里冲。
这些年,老太也没给过大黄几顿饭。
除隔壁大婶投喂,我们几乎就是天生地养。
大黄岁数大了,我想捉几条小鱼给它补身体。
可还没等我回来。
小伙伴就告诉我,老太和学校的老师吵架了。
“说你偷了家里钱交学费,让学校退回来。”
我拎着一串小鱼全身湿哒哒跑到学校门口时。
老太正抱着袁旺躺在地下撒泼。
老太躺地上准备撒泼:“我们都已经收了彩礼……”村长怒了:“你要再耍混,我就取消了你五保户资格!”
我躲在老师身后得意洋洋。
这些年,我天天缠着学校老师。
除了书本上的知识,也早就是防着这一天。
老太耿脖子叫嚣:“那她还住我家里呢,不应该出点费用?”
“这孩子多省心,不用供养吃喝,不用你们教养,全靠自己出息,大家一个村谁不知道这孩子住了多少年狗窝,现在还窝在厨房草席上,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狠心愚蠢的长辈!”
我娘低头吧唧亲了口怀里的弟弟:“女孩出息有什么用,迟早都是别人家的。”
“反正这彩礼我收了,今天不给袁六做媳妇也成,那就等她再长几年!”
事情解决后,我便跪在隔壁大婶脚下。
“求婶收养垢籹,我很省心的,以后要花的钱自己想办法挣,婶您能当我监护人吗?”
“我可以做家务,还可以和您签协议,长大后挣的钱可以交一半给您。”
我不想做袁家的奴隶。
只要我还在这个村子。
老太和娘,还有不久后归村荣养的老爹就会提出一个又一个无理要求。
可让大婶收养,她也很为难。
但我只想安安静静熬到十八岁。
大婶叹息:“让我考虑考虑,这件事太大,我们全家开个小会商议一下。”
回到家后,没看见老黄。
我直奔主屋,“我狗娘呢?”
老太娘袁旺袁盛四人正喝着红薯稀粥。
没人抬头看我一眼。
只有我的亲弟袁盛撇撇嘴:“娘说接了袁六叔彩礼,却短时间交不出媳妇就得给人利息,老黄狗这几年被你养得不错,虽然岁数大但还算膘肥体壮。”
“卖到狗肉馆子,应该能换一点钱。”
我上去一把掀了桌子。
“哪个馆子?”
可没人搭理我。
扭身冲到厨房就抄起菜刀。
刀头指向老太。
又指向娘。
“我看袁六岁数和你俩挺配,要不你们婆媳商量一下谁改嫁过去?”
我发疯一般对着屋里的家伙什乱砍。
砍桌子,砍凳子,也砍得门板晃晃悠悠掉下来。
最后还把刀架在了老太脖子上。
袁旺和袁盛冲上来,一人搂着我一条腿上嘴就咬。
“让你欺负我奶奶!”
“有本事你去砍了袁六,你狗娘已经折钱给他了。”
我娘:“果然是狗养大的只认狗。”
门口袁二背着包袱回来了。
抄起铁锹朝我背狠狠敲下去。
菜刀被人夺走了。
老太对着我的脸左右开弓:“让你猖狂,这下我儿回来了。”
袁旺袁盛压住我的腿,“奶,还有我们呢,我们也是家里的顶梁柱!”
娘坐着我的肚子,压住我双臂:“打!
打几顿就老实了。”
那一刻,我眼冒金星。
耳边开始嗡嗡响。
眼前闪过后山枯井一幕幕。
老太抱着襁褓钻进后山,脸上闪过一丝狰狞,将怀里的女婴扔进枯井。
村里人都说,我前头还有五个姐姐。
他们都说,只有我命最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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