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无删减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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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无删减全文》精彩片段

我被她的话彻底击碎，心口处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泛着疼，连呼吸都快不顺畅了，头彻底抬不起来。

我当然知道她是怎么用这个冰箱的，这个冰箱从来就是坏的，所以我放假回来从不吃里面的菜。

夏天每次见到她皱着眉从里面拿出腐烂的菜时，我还忍不住偷笑，她不会给我吃里面的菜，但她舍不得丢掉，怕我闻到那个味道，躲在厨房里一口一口吃掉。

她怕自己的外孙看到后会担心她，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外孙亲手造成的。

我拿着筷子的手都在抖，扭头见到堂屋里的那口棺材时，坐在凳子上就开始嚎啕大哭。

我终于知道那种胆怯从何而来了，我不是人，没有人会这样对自己的外婆，我不敢踏进那个门，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披麻戴孝地送她。

我可以将所有的责任用一句年少不懂事来推过，可是冰箱，挂满整面墙也没有人来吃的排骨和肉，每一样，都在提醒着我，我不单单是小时候坏，长大的我和当初，其实也没有任何区别。

读大学的时候，我和外婆的关系终于有了一个折回期，但是我们的感情亲疏，从来就只由我主导。

可能是因为年龄见长，一个人在外难免会感到孤独，我偶尔也会给外婆打打电话，虽然语气还是那么不可一世，但是每次打过去，她还是会在电话那头开心好久。

我自诩能干，大学四年的费用，我一分没有找她要过，我在这件事上超越了大多数同龄人，所以自负地认为，在往后的生活和事业上，我也能领先他们。

可是生活给了我重重一击，才出社会，我工作就屡屡碰壁，我学历高，但永远有比我学历更高的人，我能力强，可是比不过别人亲戚是公司领导的。

最难的时候，我快要付不起房租，老婆也在那时候向我提出分手，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哪里来的钱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那段日子，我很少会给外婆打电话，她很想我，又不敢打扰我，但一个月的失联让她忧心忡忡，她还是借了邻居的手机联系我。

可是声音刚出来，就被我劈头盖脸地一顿骂：“给我打电话干嘛？

是想知道我一个人在外面过得有多苦是吗？

我告诉你，就算我再累再苦，我也不愿意回到那个破地方和你呆在一起！”

“我现在变成这样你没有责任吗？

没有能力养我为什么不把我送进孤儿院？

谁都有托底的家人，可我只有一个捡垃圾的外婆！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养不起当时就把我送人啊，我和你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为什么现在还得让我过？！”

人总是这样，永远把体面尊重留给外人，把指责和坏情绪像垃圾一样倒给对你最亲的人。

我又一次提到了孤儿院，我知道这个话题对她的伤害有多大，哪怕是到我读大学的时候，她已经老得直不起身子了，也会在每天鸡鸣的时候背着那个破篓子出门，她一直记得那一天。

虽然我现在不愿意承认，但是在那天，我是真的故意说这种话来刺激她的，就算我那时候已经懂得了人各有命的道理，还是忍不住将自身所有经历的苦难归结于她，我从来都没想过，她承受的，远远多过于我。

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挂断电话，就沉默着听着我歇斯底里的发泄，最后我累得睡着了，也不清楚她的回应。

醒来后我冷静了不少，挨个敲门给合租的室友道歉，我害怕影响到他们，可是我忘了，我最该道歉的人，明明是我的外婆......
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偷偷攒钱的，最开始是学着外婆卖塑料瓶和纸板，我不懂物价，遇到的老板很好心，一小袋东西就能给我一斤肉的钱。

第一次卖的时候我回来气了好久，我一小袋就可以卖这么多钱，外婆捡那么一大堆，怎么可能买不上多的排骨和猪肉？

过往的记忆再一次涌入脑海中，我整个晚上没睡着，我觉得她就是故意的，她不愿意给我买肉吃，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我气她，恨她，甚至想要报复她。

那个暑假我没有回去，留在镇上做搬运工，帮别人搬冰箱，我外婆的那个冰箱就是这么“买”来的。

有些家里需要送货上门，我们把东西送上去，再用回收价收了他们废旧的冰箱。

外婆那个冰箱是不用花钱买的，一个阿姨直接送了我们，因为它已经坏透了，除了保鲜层还勉强能工作，冷冻层早就已经罢休。

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可以那么坏，我甚至都还没有直接把这个烂冰箱送给外婆，我打电话向她“邀功”：“我用赚的钱给你买了个冰箱，原价要八百块，我付了六百，你再给我两百就够了。”

她先是没出声，过后痴痴地笑了几秒，感觉应该是哭了：“好！

好！

外婆有福气，外婆有福气啊！”

她从来没见过冰箱，也根本分不清楚什么好坏，一个人到镇上用两根绳子拖着就回去了。

我钱拿得不安心，提出过想要帮她，却被她拒绝：“你好好读书，我自己一个人来就行，我得拖到村子里让他们瞧瞧，我外孙出息了，这是我外孙给我买的电冰箱！”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真就那么站在原地，看见她费力的弯着腰，汗水一颗又一颗地滴落，每走两步就停下来向我招手，她是真的很自豪很骄傲。

刘嫂见我没有动静，用另一双筷子给我夹着菜：“你外婆稀罕你得紧，我刚刚打开冷冻层，里面全是冰块，哪儿有人这么冻肉的呀！

怪不得她之前隔三岔五地跑去别人家要冰块，冰箱都坏成这样了她也不愿意换，这是你买的，她爱着呢！”


我们村口有一个大木钟，村里有人去世的时候就会敲响。

我从小就讨厌那个声音，每到有人敲响的时候，外婆总会捂住我的耳朵，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乖仔，以后你自己去敲的时候怎么办啰？”

我不想回答她这么愚蠢的问题，我家里人都死光了，哪儿有什么机会去敲它？

可是后来，在炊烟还没有升起的清晨，我无助地把这个钟近乎自残式敲响了一次又一次，任由它刺激我的耳膜，麻痹我的神经，但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来帮我捂住耳朵了。

我这才明白，外婆那时是给自己问的，但我从来就没有把她当作过家人......隔壁刘嫂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家里面躺着。

骑电动车不小心撞到了树，人卡在中间，刚准备动，连人带车摔了个结实，当场骨折。

伤筋动骨一百天，媳妇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我，孩子年纪还小，大多数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上厕所都得费老半天力。

我吞了吞口水，完全没管对面在说些什么，思绪还停留在下午老婆让外卖送的排骨上面，肉少，吃得不怎么愉快，明天得让她多加一份肉。

对面开始哭哭啼啼，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思绪被拉回，这才终于想着去问：“啥事儿呀刘嫂？”

她应该是早就说过了，愣了一会，才又带着哭腔重新说了一遍：“刘皓，你外婆走了，抽空回来看一看吧......”就这事？

我嘴里叼根牙签，吊儿郎当的，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几个字的意思。

我躺在床上没有动静，脑子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心里没什么感觉，但总觉得思考能力像是完全丧失了一样，就这么呆愣愣的，不说话，也记不清刘嫂是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

大概过了有十多分钟吧，没关的窗户飘来隔壁屋的饭香，闻这香味好像又是排骨，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味道差点意思。

我的意识这才开始回转，我“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完全没顾上那条受伤的腿。

我知道好的排骨做出来是什么味道，因为我读初中的时候，外婆经常会做好排骨给我送来。

密密麻麻的冷汗霎时布满后背，我颤抖着拿过手机，重新给刘嫂打了电话，语气有点重：“什么时候的事儿？”

“估摸着就是昨晚，她说你生病了要来照顾你，这边冰结得老厚了，她想赶最早的车，天没亮就出了门，所以才出事的。”

“小皓，你外婆一直念着你的呀！”

她当然一直念着我，她是这世上唯一会这样念着我的人，但我从来没有这样念过她。

我再也没有外婆了，也没有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就这事儿。


我在人才市场徘徊了大半个月，终于等到了一个让我适心的工作，工资不算高，但来之不易，能够让我在这座城市养活自己，这是一个积极又良好的信号，值得我好好庆祝。

可好消息不只有这个，一个星期后，我的银行卡内收到一笔在当时来说不小的数目，这足够我支付一套房子的首付。

短信里有村长给我发来的未读消息：“你外婆不懂汇钱，托我去镇上给你汇的，收到了给她打个电话，我也好交差！”

其实我有过这样的猜想，可当事实清晰地摆在我面前后，那种感觉又和之前不同了。

我习惯在外婆面前作威作福，加上之前对她不讲道理的指责，一个最基本的感谢电话也让我犹豫了好几天。

在某个夜晚，看到室友满足地吃着他奶奶给他包的饺子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那个电话，也叫出了这一辈子让她听到的唯一的一声外婆。

她只顾着笑，我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想她，我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过她了，不知道她头上的白发又长了几茬，这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发自真心地想她，很陌生的情绪。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呀？”

沉默半晌后，我开口问。

“嘿嘿，我可是山头垃圾捡得又快又多的人！

你外婆的爹，可是当过地主的，从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和你外公商量着，我外孙长那么好，一定得给他存好老婆本，将来找个漂亮又孝顺的好媳妇！”

她高兴得说了一大堆，情绪感染着我，也让我不由自主地也弯起了嘴角，开心的事情说完后，又换了种语气，十分怅惘地向我道歉：“乖孙孙，这么些年跟着外婆受苦了。”

那晚的月亮又圆又大，我站在阳台上，望着天边，想起了很多事情。

细数这么多年，除了过得清贫些，她好像从来没让我吃过什么苦头，哪怕是自己几次三番被我莫名指责，也会主动地哄我，向我道歉，她永远都在向我道歉.....从来没有过的歉疚溢满我的胸腔，我鼻头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我连忙叫她，换个话题平复情绪：“外婆，你是不是还没有进过城，我给你说，城里可好玩了......”那是我和她打过最长的电话，我们终于像两个相依为命的至亲，我给她讲着生活中的趣事，她在一边耐心地听，我从大学时候开始讲起，讲到手机已经发烫，讲到对面楼房亮起的灯一盏一盏熄灭。

到最后，我打算挂断电话时，却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是电话主人回答的我：“喂，是小皓吗？

你外婆睡着咯！

年纪大了精神头不比从前了，睡着了都还把电话握得紧得嘞！

你要是还想打的话，我明天再把电话借给她！”

我这才惊觉，外婆已经好老好老了，也是在这时，我决定回去看一看她。


其实回去的时候，我和我老婆已经领了结婚证，说好是想给外婆看一眼的，可我们连门都没有跨进去。

我们计划玩几天就回去办婚礼，但是连一个下午都没有呆上，空出了好几天，在多出来的时间里，我带她去拍婚纱照，陪着她去拜访她家的亲戚。

在从她爸妈家出来之后，她又面露难色地向我开口：“我知道提出这样的要求很不合理，我不敢和我爸妈说你家的真实情况，婚礼能不能让你外婆别过来......”她家在本地算是小康家庭，城市的独生女，父母肯定不会愿意她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

我心里很清楚，没有这套房子，我和她之间真的就会这样完了。

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从回来之后，外婆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当晚打过去找她的时候，邻居说她已经睡了，我知道她很难过，她在怨我。

我让进城办事的小伙子替我传达，举办婚礼的时候我会回去接她，我想通过这个消息让她开心一点，可是现在我又要让她的希望落空。

我举行了一个浪漫又唯美的婚礼，现场有人问为什么我的家人一个都没来，我当时说：“我家里人都死光了，只剩我一个。”

多好的人设呀，有房有工作，没有家庭需要扶持，对方长辈听了都乐滋滋地笑出声来。

可是他们不知道，结婚的刚需条件，是我那个远在偏远农村，不愿带出来见人的外婆，一袋一袋垃圾捡出来的。

我又想起小时候和她讨论那个大木钟，当时她问我：“你那么害怕这个声音，以后一个人去敲它的时候怎么办呀？”

我十分不屑，头也不回地回答他：“我家里人不是都死光了吗？

我哪里来的机会去敲？”

我给的答案和结婚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把我当作这个世上唯一的慰藉，我却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至亲的家人。

村长后来发短信指责我，给我附了几张外婆从早等到天黑的照片。

他骂我狼心狗肺，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外婆。